秦望山头，看乱云急雨，倒立江湖。不知云者为雨，雨者云乎？长空万里，被西风、变灭须臾。回首听、月明天籁，人间万窍号呼。
    谁向若耶溪上，倩美人西去，麋鹿姑苏？至今故国人望，一舸归欤？岁云暮矣，问何不、鼓瑟吹竽？君不见、王亭谢馆，冷烟寒树啼乌！
【译释】
    会稽，今浙江省绍兴市。蓬莱阁：在会稽卧龙山下。词题原作“会稽蓬莱阁怀古”，据唐圭璋考证订正。此词作于嘉泰三年（1203）秋，当时作者64岁，任绍兴知府兼浙东安抚使。这是作者一生中最后一次出仕，当时心情非常复杂，既深知官场险恶，难以有所作为，总怀有归隐之心；又不肯完全放弃有生以来念念不忘、梦寐以求的复国理想。这首和下面同时所作的三首《汉宫春》都反映了作者这种矛盾的思想。
    “秦望山头，看乱云急雨，倒立江湖”，我站在蓬莱阁向秦望山头远眺，只见乌云翻滚，急雨滂沱，似乎江湖倒立起来，江湖之水从天上倾泻而下。词题为“会稽蓬莱阁观雨”，开篇入题，写秦望山之急雨。秦望山，在会稽东南四十里处。因秦始皇曾登此山以望东海，故名。因下文有“故国人望，一舸归欤”之语，故此处的“秦望山”也有双关意，“秦”可代指北方故国，“秦望”也寓有“故国人望”之意。“不知云者为雨，雨者云乎”，不知是云变成了雨，还是雨化成了云。这两句写茫茫一片，云雨莫辨。前两层写秦望山头急雨如泻，云雾迷蒙，可象征北方故国为金人占领，不见天日。“长空万里，被西风、变灭须臾”，万里长空，西风劲吹，乌云瞬间被吹得无影无踪。变灭：变幻消失。这既是写眼前所见实景，也寄寓着作者尽扫故国阴云的愿望。“回首听、月明天籁，人间万窍号呼”，天净月明，回首倾听，天籁长鸣，人间万千洞穴都发出欢快的呼号。籁：自然界的声响。窍：孔洞。号呼：呼喊，呼叫。这层想象雨过天晴，月朗天清，万籁齐鸣的美好景象。也可象征收复故土、寰宇清明、万众欢呼的愿景。
    “谁向若耶溪上，倩美人西去，麋鹿姑苏？”是谁从若耶溪畔将美女西施带走献给吴王，导致吴国灭亡，只剩下麋鹿出没在姑苏台？向：从，在。若耶溪：在会稽南。传说为西施浣纱处。倩：请。西去：西去吴国。麋（mí）：鹿的一种，俗称四不像。姑苏：这里指姑苏台，吴王曾与西施在此游宴。麋鹿姑苏：《史记》卷一百一十八〈淮南衡山列传〉载伍子胥言：“臣今见麋鹿游姑苏之台也。”代指吴国灭亡。这里作者联想到助勾践灭吴复越而后功成身退的范蠡。作者用“谁”设问而不直言范蠡之名，表现了对范蠡的仰慕和难以企及之感。范蠡功成身退的事迹，一直是作者所追慕的人生榜样。作者并非贪恋富贵，虽然出仕并未忘记归隐，但归隐须像范蠡那样在完成复国大业之后。“至今故国人望，一舸归欤？”至今故国之人还在翘首盼望，范蠡是不是带着西施乘着小船归来了？舸：船。传说范蠡在助勾践灭吴后，带着西施乘船归隐五湖。这层的双关之意更为明显。因为历史上的范蠡在完成灭吴复越大业后已经带着西施归隐五湖，这里用“至今”“归欤”的问句，更多的是将自己替代了范蠡：自己年少时从山东家乡带领义军投奔南宋，要完成复国大业。现在四十多年过去了，家乡的人们至今还在盼望着，那个少年出去打拼的英雄，是不是像范蠡一样，完成了复国大业，功成名就，乘小船回到家乡来了？家乡人民的期盼，正是作者不能放弃理想归隐的重要原因。“岁云暮矣，问何不、鼓瑟吹竽？”我已经到了人生的晚年，别人问我，为什么不像王羲之、谢安那样鼓瑟吹竽、听歌看舞来娱乐自己呢？岁云暮：已经到了年底。比喻到了人生晚年。云：语助词，无义。鼓瑟吹竽：瑟、竽，乐器名。《世说新语笺疏》上卷上〈言语〉：“谢太傅语王右军曰：‘中年伤于哀乐，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王曰：‘年在桑榆，自然至此，正赖丝竹陶写。恒恐儿辈觉，损欣乐之趣。’”指王羲之、谢安晚年用音乐来排遣烦恼。“君不见、王亭谢馆，冷烟寒树啼乌！”我回答说，你难道没有看见，现在国家残破，当年王羲之吟诗的兰亭、谢安隐居的池馆而今树木凋残，寒烟清冷，孤鸦哀鸣，一片荒凉破败，我哪有兴致像王谢那样去听歌看舞娱乐自己呢？末尾两层假借别人设问和自己的回答，展示了自己内心归隐与出仕的矛盾，也表明了自己之所以选择出仕，是想完成复国大业，不让家乡人失望；如果大业完成，一定会像范、王、谢那样归隐安度晚年。
     俞陛云评价此词说：“前半书景，后半书感，皆极飞动之致。”（《五代两宋词选释》）指出了这首词的语言特点，但还没有注意到“景”与“感”的关系。上片的写景，已经寓含了当时的国家形势和作者一扫故国阴云实现寰宇清明的愿望。下片之“书感”正是上片写景的延续。全篇浑然一体，这是此词结构上的突出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