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字
强明侠
老家在陇上的黄河边。今年端午节回家，恰逢夜里下起了小雨。我坐在家门口，面对着我家的的果园，静听着田园里无边的雨声。白天炎热，这会儿飘雨阵阵，清风徐徐。老父亲喜欢写字，今天动员父亲挥毫，父亲曾书“好雨知时节”，可谓感时而书。
果园比白天更有特色。迷人的仲夏时节，门灯里的杏树、枣树和苹果树欣欣向荣。杏子再有半个月就要成熟，满枝的青杏分外显眼。枣树刚开完花，细密的枣花掩映在树叶里。苹果树离的较远一些，苹果尚早，若隐若现中，更有别景。树下的花草爬上了门前的平台，使人感受到铺面而来的郁郁葱葱。还有点缀其中的花朵，小的有喇叭花、各种无名花，大的有月季、牡丹等，鲜艳的红色、洁净的白色和斑驳的绿色一起，构成了一幅绝美的油画。这是小园的边沿，再往里却多是夜色。其实，里边的树草更为丰茂，有油亮的核桃、玉珠似的葡萄、翠绿的梨树，还有红艳艳的草莓、西红柿、开着小花的一片翠嫩的豆角，以及鲜翠欲滴的成行葱、韭菜、茄子等。想必在这样的夜雨中，都挂满水珠，清新超尘；亦或正在雨水的滋养下，拔节而长。但因为夜，那里就显得斑驳陆离和变幻莫测，恰如“空纳万境”的书画留白一样，给人以无限的遐思。想到这里，忽然就觉得父亲的字不正似这田园一般吗，父亲精耕细作，田园生机勃勃，其别开生面的景色需要仔细去体会，其引人入胜的内涵需要深入地去探究。
记忆中最早接触父亲的毛笔字，是在过年写对子的时候。父亲写对子很有仪式感，一笔一划地，缓缓写出。书写时，口中会念念有词，每写完一幅，都要统起来，整个地念一念，比如，天泰地泰三阳泰，家和人和万事和，有时还要在这个或那个笔划上再描一描，一幅很满意的样子。写对子有时时间很长，因为照例左邻右舍的对子会送过来请父亲写。红红火火的纸张铺得满世界都是，几乎每年如此。我想父亲的字中始终洋溢着的喜庆、平和、庄严、敦睦，以及富有生活气息而又为人所喜闻乐见的面貌，与写对子等源于生活的书法活动不无关系。
另外，我总认为父亲的字里流淌着天赋。记忆中，父亲有很多笔记本。几十年的基层干部经历，父亲保持了记笔记的习惯。大多是疾笔而书，很有精气神。除了这些笔记，还有一些信件。我上大学时，父亲几乎每周都要给我写信，也逼得我每次都要写回信，回信就得认真对看父亲的来信，所以我记得很清楚。父亲的来信一般用的是横行的稿纸，字体舞动飘逸潇洒。那时上学年龄小，父母千叮咛万嘱咐的，每次信都写得很长，几页子，多是浅蓝的钢笔字，都是一气呵成。信封子都写得很好，常常引来同学们一片赞扬之声。还有，父亲近几年写了些回忆文字，主要写的是身世和家庭历史、工作经历等，这些字是工整的钢笔字，也许是年龄的原因，写字的速度要缓一些，但却都有神韵在里边。
其实，比较专注地写毛笔字，是在父亲退休以后。父亲退休好象情绪上没什么表现，始终是有说有笑，精神矍铄，只是明显地感到在两个方面加大了份量，一是体育锻炼，二是写毛笔字。父亲打起了太极拳，很认真的。找我们地方的一个拳棒手学习，还有功夫扇、太极剑等，并将这些教与我母亲，多少次我回家时，家里放的视频、音乐，两位老人在极认真地打拳舞剑，有时还教教我们。每天很早，就起来去锻练，多少年都未间断，后来还参加了白银市老年人太极拳比赛。最近父亲因腿痛去的少了，我坚强的母亲还是一直坚持锻炼，风雨无阻，并且练完就洒扫庭除，早早开始一天的劳作辛苦。父亲重视的再一个就是书法。极简单，地上放一块砖，旁边一盆清水，就这样写个不停，寒来暑往从不间断。而且这一套走哪带那，过年到兰州来，有纸也怕费纸，找块木板，继续写。中间曾到三亚、北京等地较长时间居住，都是这样。我母亲先是非常支持父亲写字的，但后来又有所拦挡，主要怕他劳神。父亲还是我行我素，坚持练习。由于原来的基础，退休后的兴趣、爱好和练习，加之健身和书法互相促进，父亲的字越来越好，表现出很强的书法底蕴和书法艺术性，笔力更为雄键，功力更为深厚，墨法更为精湛。父亲还撰写了好多诗词，他对有些事情的回忆，写的就是五言或七言的长诗。有时父亲自己也书写自己作的诗，记得去年八月十五，我父亲曾书写他自己的称赞家乡的诗：
临水傍山一古镇，
亦奇亦秀好田园。
河劈峡嶂雷霆远，
桥跃波涛旖旎添。
春把彩灯接瑞雪，
夏看花木丽庭前。
米粮川里中秋夜，
瓜果飘香上月蟾。
这首诗亦可作为父亲书法特点和境界的写照，尺幅之上，天光云影徘徊，波澜山色起伏。父亲笔法娴熟，结体工整，章法大气磅礴，把黄河的雄壮以及对家乡的热爱、对盛世的歌赞都写进了诗句里，写到了笔划间，苍劲的字迹照映着如秋的岁月。
这就是我父亲的字，总有一种超越沧桑曲折的境界在里边，有一种不断学习积累的坚韧在里边，字里行间能读到严谨清扬的气质，读到奋发向上的气概，既是水到渠成的人生硕果，又是岁月沉淀的艺术精华。
父字如山！父爱如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