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林中茶事
谁是品茶人，邀此林间叙。若把清茗当水喝，请您桥边去。
浓淡无分别，甘苦不能语。石案砂壶檀香袅，意在浮云处。
蝶恋花· 茶是人生
茶是人生甘与苦，甘苦无常，谁在调浓度？喜品毛尖如雨露，愁喝普洱黄连苦。
莫道香茗生苦楚，思量悠悠，原是凡心故。谁把真心偷换去，让人没了他依怙。
附《禅茶一味》：
我与普洱茶的缘，结于2000年冬的一个偶然。那年，廊坊市区第五大街落成，甚是繁华。在繁华的人海中偶遇久别的一位老友，一定要拉着我到第五大街新开业的茶厅叙叙。宽大、幽暗的茶厅，一应摆设都是古色古香，厅中央摆放一个大大的根雕茶案，四周摆着四五个木墩，如此气派的场景我是头一次见到。普洱茶也是我第一次喝，喝第一口时感觉涩涩的苦苦的，与往日所喝的花茶、铁观音截然不同，很难下咽。茶博士小妹玉指微张如莲，拇指与中指衔着公道杯，一边笑靥如花地斟水，一边柔声细语地解说喝普洱茶一看、二闻、三品的要义。我云里雾里地听着，牛眼大的茶杯一口一个地喝着，没多久便由额头到后背渐渐发热、渐渐潮湿。
那天回家的路上，喉头忽有一股甘甜的感觉，直至晚上口腔仍是润的甜的。这个受用，引发我对普洱茶的兴趣，从此至今持续喝了二十多年。这个执着，于我而言原因有二：
第一个原因，我从品茗中悟出一点哲学的味道，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味道愈渐愈浓。品普洱茶，依次生六味：涩、苦、辛、咸、香、甜。这与我的半生感受很接近，生活就是苦涩、辛咸、香甜的过程与体验。许多的普洱茶冲泡出来都是汤色明亮，有的还酒红，香气缕缕，很是诱人。但喝上第一口，总有一点涩中带苦、苦中夹咸的味道，不舍不弃地继续喝下去，才出现香、甜的味道。其中的香，不是靠鼻子嗅出来的，而是调动口腔各个神经才能体察到的，可意会不可言传。那个甜，准确地说应该叫做甘，舌根最明显，且经久不褪。我的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啊，廿世纪八十年代初，二十一岁的我，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走出来，被人人向往的那一碗皇粮与灯红酒绿的城市吸引着，炫得眼花缭乱，如同看见漂亮的茶汤却喝不到口的感受一般。进城工作后，吃的第一碗饭却是苦涩艰辛。在这个远离家乡的异地城市里，我无亲无友无同学，不属于任何同学会、老乡会等组织，经常象空气一样地游离在边缘，有时因囊中羞涩而苦恼，有时因同事倾轧而悲伤，如同晒蔫了的茶叶任生活揉搓成条索。正是因为这个艰辛的过程，如今的我才象发酵好了的普洱茶一样，一点一点地产生醇厚、滑润与香甜。
第二个原因，我从品茗中悟出一点禅意，而且就象舌面上滚动的茶汤，总能生出妙想和快意。禅是一个悟的过程，是一个境界。俩仨个情投意合的老友，围着个案子，一壶茶，几个盏，轻声语，慢慢聊，心与心通，心与茶通，人与天地合。若是有香，点燃一柱，大家用心共同呵护着这个香，让香的烟飘渺直上，让烟上的心悠然升腾。这时，最忌讳的是有人躁动，哪怕是手舞或喧哗，香气散了，气场毁了，心境也随之破灭了。最怕的还不是这个，而是不能制心一处，心生杂念或游思泛起，心香即刻断掉，境界随之灰飞烟灭。这个境，是心之境、意之境，名为“正、清、和、雅”。其中的“和”，必须以敬为前提，否则是“和”不成的，可能把以茶会友演变成不欢而散。“和”首先要讲究“身和”，喝茶的几个人都以品茶修身为目的，内心清净，你我平等，互相包容，不因茶好而欢喜，不因茶次而嗔怨；其次讲究“口和”，言者说爱语、柔软语、真实语，听者恭敬聆听、和蔼答问，内容高雅，幽默风趣；再次讲究“意和”，喝茶的几人意在一个题上，端心正意，不东拉西扯，偶有情感波动则以茶汤调伏内心，使话题及时回轨。这样一来，就形成了形、声、意的和谐氛围，悠哉乐哉！
茶，原本是实物。禅，原本是意识。在品茶的时空里，实物转变成思想意识的媒介，变成了修身养性、交心论道的载体，人、意、茶统统不再是原本的属性了，而是演变成一种无形的境界，这就是我体会到的禅茶一味的文化。因为这个感受，2016年我向鸿昌兄求来一幅“禅茶一味”的书法作品，装裱后挂在办公室里。那时，很多人的办公室里都挂着装裱好的各样字画，是机关里的时尚。我挂上这幅书法，自得其乐。但时间不久，省里落实“八项规定”检查组的人来了，进屋环视一周，眼睛都盯上了这幅字，带队的阴沉着脸说这幅书法内容有宗教味道，还是典型的意志消沉表现，要求立即摘下来。我虽然心中不悦，但又不能反驳，无奈服从了。现在回想起来，在办公室不全心工作，搞什么品茶清心实在不该，那是拿着薪水混时间，与偷盗工资无异。其实啊，禅不是只有品茗才有，也就是说不是只有品茗才得禅。只要制心一处做事，无杂念，无邪想，不负时光与他人的给予，恭敬回报，便是禅的境界。这几年来，我这样想，多数的时日里也这样做的，于是深切地体会到了禅无处不在的意境，切实是“蔷薇蔷薇处处开，蔷薇蔷薇处处在”，“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然而，过往时日的无数次聚会品茗，有几次能产生这等的高雅意境啊？唉！名利的场所，物欲的世界，没有几人能摆脱得干净。面对一壶茶、一柱香，起初还是和的，没喝上几杯，身和而口难和了，口和而意难和了，话语就象香的烟一样散乱，心就象纷繁的世界一样各呈姿态。因为这个缘故，我现在常常喜欢一人一壶一盏的独饮，这样能凝思，起码能在思考中想想过去与现在的因缘、想想付出与应得的因缘。每当净心思索到此，心境就豁然了，且顿生起对天地、父母及一切接触过人的感恩心。此言真实不虚，每当我升起分别心、是非心、攀缘心、嗔恨心等等一切不平心的时候，我便想起赵州和尚“吃茶去”的公案。赵州和尚让那位自称来过此寺院的人“吃茶去”？让那位自称没来过此寺院的人也要“吃茶去”？住持对此提出疑问，赵州和尚也令他“吃茶去”？噢，原来是他们还有分别心没放下，需要用茶汤降伏其心中的过去与现在、来与去、得与失等一切分别念想啊！难怪赵朴初先生讲“空读三百偈，不如吃茶去。”
写到此处，我的心绪已经起伏跌宕了，需要立即“吃茶去”。
2021年5月2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