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初拾穗 男 16岁 江苏省 扬州市

太虚游记

(讽刺散文)
壬寅冬月,岁至年末,天冻地寒,促行街中,拥薄衣而饮长风,不觉体僵如冰。俟至家,急濯汤沃灌,久之渐暖。着衣入屋,灭烛就枕。忽见银迢垂泪,汤汤乎若仙盏琉璃碎地成珠,其所盛之仙云淌淌坠凡,如梦若幻,飘荡入窗,就皎月皓色,其韵潇潇然。不觉而困意浸枕,渐已醉去。
惚而梦醒,吾惊起于榻,却觉寒意消褪,放眼远眺,琼华天珍,云母瑶池,方湖盛景,虚幻迷离,虽惊现于前,然难以信真。渐闻喧嚣嘈杂,回望,却闻三五子成群,着青莲白袍,相谈相笑,步于云间,直往蓬菜。吾止一人而询,方知此为“太虚”。嗟乎!何以此竟为雪芹笔下之天仙之所?复以手挫体,方信其实。


时天穹染墨,星月共辉,常闻同夜星月难以共存,或月明星稀,或星明月黯,此仙境之所不同矣。吾随众人步于仙境园中,见碧水逶迤,亭池相映,锦鲤鱼跃,相映成奇。不觉以心旷神怡,似真有谪仙右迁,垂位天庭之喜。园中游人频多,男女间杂。男客眉眼清秀,独髻高立,谈笑风声,若才子风流之辈;女客亦繁,团扇轻纨,乌鬓低髻,相侃而笑。


复前行,渐入盛境,然却甚异之:长灯林立,彻夜通明,两畔酒肆,客栈人声杂乱,男女成双,皆寻欢相乐。光影之下,酒池肉林,尽放纵之姿;虹月舟上,其声更甚,牌幌高悬,厢房窗棂皆以纸封,屋中烛光摇曳,人影窸窣。近之,淫荡声乐不绝于耳,甚恶之,便颦眉行去,怅然诘之:太白所梦之天府太虚,却竟如此之污俗之景?其与俗尘何异?瞑目细思,确与明清之风花雪月相仿。



复行百六十步,至中庭,其势磅礴,金陶银瓦,高逾千尺,长过百丈;石柱耸于甬道两侧,其周虽三人合抱,亦难以触,其华丽非人间所有。道旁女客如云,着盛袍、配金饰,相与欢笑,见吾众行人,乃嬉而迎之。吾观同行几子,皆眉笑颜开,择佳人相携,或饮酒畅欢、成舫厢欢情,皆不知也。余观满庭之浓妆艳抹,只觉俗气逼人。细看诸君,似有黑气环绕,皆难以意。恍惚间见一女子,立灯火阑珊之处,观其位似主人侍女,虽即位卑,却似有清气由体环出。吾清目再观,或貌有所损,无其余女主人之光鲜亮丽,因而无人问津,然其孤意在眉,其清秀在睫,其芳雅在烟视媚行,竟心有所悦。满堂兮美人,吾独与其兮目成。不觉而上前,欲诣之,似察吾观之,其泯然含涩,绯盈双靥,身形微缩,似有所羞。方晓其或久而无言,因内敛而畏言。吾亦知余之唐突,观四周男女皆悉数相挽同去,近乎无人,便询其名,却不答。吾知其意,便稍远离,席地倚石柱而盘坐,剩其一人站立于旁,不再惊扰。


久之将瞑,忽闻有人呼曰“使君”,睁眼望之,见此女步于近前,示吾随行,异之,便站立从之。其渐步出中庭,过亭台院阁,皆不止步。


渐出天府,眼前天地一帘,澄如薄雾,内外通透,似此天府之边际,吾二人出此帘门,眼前却杂草丛生,其中一小道,平整通旷,以水为终,吾回首望于天府,方愕知此仙境乃为一天幕所罩,再望罩中之才子佳人,却全为野虫恶兽、杂蟒乱怪之辈。盖此罩之用,乃掩其虫兽之实、化其形为俊郎艳女,却难易其根。其异之,念所引吾之女,亦为此等之流,便回望。


惊之。只见荻花苍下,立一女子,若子建之洛神降世,其赋曰:“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吾观其形貌:


华襟绘彩,衣坠分袂,翩然兮霓裳晦色,恍然兮珠銮失煌。挟云天以共色,炫晖霞以同光。发髻高挽,飘摇香生,独簪高挑,颦眉焕轮。玉华兮之玲宝,穗霰兮之稷粮。流丝胜雪,乌绒若瀑。眸缬兮之秋水盈池,视流兮之春潮连月。鼻练兮以勾玉,唇薄兮以樱彤,眉染兮以淡墨,耳玲兮以栖鸿。粉黛轻点,素抹清妆,宛若盈月之皎皎,髣髴琮玦之棠棠。天母见之而失色,姮娥面之而羞惶。


恍然惊觉,吾自观已身:虽非虫兽之形,却仅为人间之凡夫,立此而对此女,不由自惭而笑。其莞然而笑,拉余进一小舟,舟长三丈,宽一丈,以乌蓬为顶,挑三两灯笼,摇曳江渚。舱中仅一木桌,吾二人对坐,其伸素手,执茶壶,徐倾两盏淡茗,随而解船索,小舟自此远流,随江渚清风拂岸,遥遥远去。吾呷两口茶茗,随而望于舟外:水波连天,孤月垂明,天际独此画鹢,荡漾于天地之中。忽忆苏翰林诗曰:“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吾亦作此意也。
姑娘轻笑,自称名为“芸娟”,广陵人士,然至其属地、年岁、芳姓,均不答,仅笑而淡之。吾自以为其有难言之隐,便不再接问。过而半响无言。


吾望舟外天地,不由喟然叹吟:“天地独客,窥一梦怎得夙愿。”清风过怀,浊气长吁。耳畔突芸娟对之,曰:“江海孤舟,笑六嗔如何浮光。”虽平仄难齐,然意已备。不由甚惊,问其从何处学得词赋诗歌,亦无言相对。


晌久,吾问之曰:“此仙境为何?何以城中皆虫兽,何为仙道邪?”其告吾,所谓虫兽,其始为人,因自善其容,久之,本性渐褪,若无法术以持,则芳容尽损,只余虫兽之形。


其言罢,吾慨然叹:“何其谬矣!为人之本乃自容,何故以法易其本与欤?已而逢宴寻欢,岂不污呼?儿女情长人之本性、生之本能,然此等**不羁,实为情邪?乃为戏耳。仙境若此,余又何需慕而求之!”


娟闻此,以目对余,少顷亦作长叹,随而起身步于船头,座于其檐。吾扭头观之,月华如洗,人坐月下,濯濯如新出浴。娟之倩影背于江上,衣带飘飘然,若仙娥落凡,流芳回雪。其自舟旁取一竹笛,秀瞳微闭,以唇轻融笛口,悠婉延绵,声若葳蕤菡萏,松柳菊兰,悦而不荡,清而不虚。纤指纷飞间,忧苦暗生,不觉潸然。


一曲终了,余方欲询何以其懑,芸娟却先而言,其姓曰“陈”,年当碧玉。吾忆曾阅一书,名曰《影梅庵忆语》,其中才女圆圆亦姓陈,以为缘哉?随而,其叙其身世:本与其众女客皆为同行,然自及笄,几经“盛宴”,深恶同流之自肆之景,加而容貌有损,亦不欲与其众游人相同,以术易容,而致失其本性,论虫兽之辈,因而反易其服,似主人侍女之流,复借法损己貌,以容更陋,久之,便无人问津。待其余诸客寻欢而去,便步出仙境,来此幽静之地独守本心,至天明,复进城为生。


言次,吾戏之曰:“君自言容有所损,然观君之颜,纵西子亦为掩袍,则吾与君共立,岂不若蜣螂之辈?娟亦笑答:“君何以自贬若此?以吾愚见,此亦不可取也。”吾不欣然同。


至此,吾恍尔已知,盖其恐城中淫污浼已,因而至此避世,以笛声江风摅胸中块垒。然其初无相与告,应为其不知吾心,而今既知余亦为同道之人,故相告其身也。


吾欣然而喜,告其吾念,及余何以于中庭谒其,娟亦喜于寻得同道中人。嗟呼!吾初得之友竟为芸娟之红颜知己,也能不悦!若非男女之分,俟此刻,必相泣而拥矣。


随而,吾两人同回舟中,满樽对饮,相谈词赋,相侃锦瑟。谈至兴起之时,娟取舟侧竹笛,再奏角徵,其声玲而清秀,色韵而轻欢,不若前之生不逢时、知己难寻之悲,吾亦喜之,虽手拙无鼓乐之能,然亦击掌触岸和之,相乐相欢。


不由喟然叹曰:城中诸君,以放纵而为欢,以俗污而为乐;吾于此间,以茶会于知己,以素笛对于江海,亦可为喜,亦可为乐。何谓此间无仙境之美耶?画鹢舟上,江海月中,方桌两侧,便为太虚之真矣!


俄而天启开明,东方既白,不觉而眼前恍恍,忽忆芸娟逢天明便需回城,虽有不舍之心,亦难以留。忽而耳畔笛声又作,吾凝而闻之,方识此曲名为《凤求凰》。呜呼!此岂为娟之挽意邪?不由感怀。


方欲再期夜时相侃,突天水倒转,巨涛涌起,吾惊而翻起,眼前之江水浪涛却悉数入漩,再睁眼时,只见万景俱灭,吾独坐榻上,窗外天穹放白,方知此太虚之游皆为黄染一梦。


哀哉!梦之方罢,生之又生,恍惊醒而长叹兮,失梦中之仙府;惜漫漫而忧怨兮,往前路之无穷;寻佳人而不见兮,辞知己之缘空;悼舟楫而难觅兮,望旭日之悾悾;携长笛而望潇兮,无此梦之茗蛊;邀故人而重游兮,离昔日之惶惚;对虹月而无言兮,别江海之云风;倚窗棂而逡巡兮,纵拥鬓而吟诵。


而后三年,吾几欲梦于太虚,垂访芸娟之孤舟,侃人生之无穷,续昔日之锦瑟。然梦兮缥缈,终不能得,纵亲友芸芸,再难遇知己若芸娟相仿。或若子建之人天难许,终成絮果兰因,难共鹣鲽。


乙巳九秋,吾再梦游太虚,仙境、虹桥皆如故时,然吾至中庭四望,终不寻芸之纤影。复步水畔,却亦不见其小舟;巡江四顾,终无果,乃怅然而去。恍然乎,又闻《凤求风》之乐,四下察之,却无人相识。


至梦再醒之时,吾怅然瞑目,方料此乃缘分未至,无相见矣。待宿酒醒时,便哀愤而着笔,作此《太虚游记》,以悼此梦,同以寿之贞珉。


时乙巳秋月十九日
遗梦而作
诗词吾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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