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父亲的书法情缘
——由罕中微信群《昨日再现》约稿说开去
＼飞白
写下这个题目后，突然就有了一点儿小小的感动和冲动。像少年时，和小伙伴向水塘里撇石子一样，在记忆深处的水面上，激起了一串串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可是从哪儿说起呢？一时又觉得无从下笔。思来想去，就从这篇文章的起因说开去吧。
于我而言，罕中微信群像是舒放心灵的精神家园，每日回“家”看看，成了我必修的“日课”。那一日，我如常浏览群消息，晓晖师姐、学平师兄以《昨日再现》平台名义发出的约稿信息，瞬间抓住了我的目光：邀约大家执笔抒怀、重温岁月、传递情谊。字里行间满满的暖意，这分明是家人的召唤呀。我一定要写点什么，随即在群里和师兄师姐说了这个想法。
那么，这次约稿写点什么呢？这些天，我一直在问自己。
其实，很久以来，我心里一直有个不大不小的遗憾：我从十六岁离家求学到如今，一直在外地工作、客居他乡，至今四十余载。对家乡、对母校、对亲人，一直觉得有所亏欠。对于家乡，这可是个大话题，留待以后慢慢再说吧。
对于母校呢，去年罕中校庆70年，在晓晖师姐的错爱、推荐和鞭策下，我写了一篇《罕中赋》，对母校和师生们的过往、现在和未来，做了简要的概括提炼。“书生此身无长物，愿为母校呼与鼓”，这篇短文，难以报答母校教育恩情之万一，但于自己对母校的情感而言，有了一个阶段性的交待，算是暂时告一段落吧。
自然就想到了父母亲。母亲过世后，我写了各种形式的纪念文章，差不多几万字，母亲在天有灵，自然会知道儿子的想法；可对于父亲，老人家生前，我从未和他有过一次倾心的长谈；老人家身后，除了正常的祭奠活动，我也没为他做过一点事情；甚至对于老人家的生平，我也知之甚少。这个遗憾，在我所有的遗憾中，是莫大的。实际上，这莫大的遗憾，也和罕中有着些许的关联。父亲是罕中的第一代教师，我曾经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填补父亲在罕中工作那段经历的空白，也许是自己努力不够，至今没有达成心中的期许。
至于父亲的生平，我要特别感谢晓晖师姐，是她在几年前的某一日，发给了我一条微信，打开一看，是《李兆临同志追悼会上的悼词》（汐子总校，2007年1月24日），不知道师姐是从哪儿发现的。从《悼词》里，我才知道了父亲的简要过往，也多少弥补了我的一些遗憾。师姐的这份情，我记下了；师姐的这个姐，我认下了。
那么，我自己能为父亲做点什么呢？
今年，感谢组织批准了我的转岗二线申请，于是，我的空闲时间多了起来。我开始整理起父亲留给我的那些手写遗著文稿。捧读父亲蝇头小楷的墨迹，见字如面、见墨如晤，内心百感交集，有种愿望更加强烈起来，忽然就有了一个想法：一定要为父亲出版一本著作。
出版什么形式的著作呢？思忖良久，就想起了之前的一件事情：那是一年前吧，在一个寻常却又因新春气息而温暖的日子里，雅梅妹妹带着我来到了八叔家，我第一次看到了八叔整理归集的厚厚的墨宝，手捧着这些饱含八叔心血且承载家族记忆与艺术传承的文化载体，我当时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拍着胸脯，向八叔立下了军令状：为八叔书法出书。
想到这些，我灵光一现：正好为父亲和八叔合出一本书法作品著作。
在整理父亲书法作品过程中，我不禁觉得，虽然父亲离去了这么多年，冥冥之中，我们之间的联系一直没有隔绝呀。这墨香仿佛还带着父亲的手温，浸润成文化基因，传承到了我的血脉中。
回想起来，我的书法渊源，最早的起因就是父亲。父亲，出生于1929年，他因家学渊源，自幼入私塾，在《大学》《中庸》《论语》等经典的熏陶下成长，后来当上了私塾先生，1947年转为公办教师身份，开始从事小学教学工作。1957年，父亲考入内蒙古师范学院函授本科，毕业后，他继续投身教育事业，秉承着“学为人师、行为世范”的理念，成为宁城县八里罕中学的主要奠基人之一，为宁城县的教育事业做出了贡献。
在书法方面，从我记事时起，每到春节临近，来家里找父亲写春联的人总是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我家每年的年味几乎都是从满屋的红纸和墨香中开始的，这样的氛围和光景差不多填满了家里的整个腊月。而我，在父亲的指导下，有时帮老人家研研墨，有时叠叠纸。
高中以后，寒假回家时，我还会把从杂志报纸上看到的自己喜欢的春联记下来带回家，在父亲写春联时拿给他参考。高三那年放寒假，我把自己编写的一副对联“燕子枝头传捷报，喜鹊柳梢送佳音”带回家，父亲直夸编得好，我为此还高兴了好长一段时间呢。
记得有几次，看见父亲伏在案上（有时甚至是半匐在炕上）写时间长了显得有些累时，我也跃跃欲试想替他一下，父亲看出了我的意思，有时就交给我写几笔，并在我写的过程中，不时地教我如何握笔、运笔，特意叮嘱我要体会颜体书法“筋力丰满”的笔意，提按转折间要带着一股浑厚沉稳的劲儿。可惜直到如今，我依然没有学到父亲书法的功底和功力。昔王羲之教子有临池学书、池水尽墨的佳话，父亲虽无这般严苛，我也更无子敬那般的天赋悟性，父亲却也以笔墨为桥，为我铺就了通往传统文化的小径。
除了书法，还记得有一次，是我过生日那天，接到了父亲的一条短信，是一首小诗“今吾不禁灯火笑，千门万户庆良宵，衷祝吾儿生日乐，诸事亨通步步高”，我回了一首诗给父亲“欣接吾父祝愿词，知您心比少壮时，古稀尚怀凌云志，怎敢辜负父母慈”，这是我和父亲唯一的一次诗词互动（那时，我还不会写诗呢）。
父亲除了每年春节写春联，离休后，还笔耕不辍，用硬笔一笔一画地撰写了《民间故事》《回忆录》（春、夏卷及秋、冬卷的提纲）以及诗词作品数十首。
父亲平时不善言谈，他是把对儿子的爱，都藏在了这一笔一划和一字一句中了呀。
父亲和八叔的这本书法著作，经过家人们集思广益，取名《墨香留韵》，在我和家人们的共同努力下，历时半年多时间，终于完成了出版。
每次捧读《墨香留韵》，在欣赏父亲端庄隽永、刚直大气带有深厚颜体功底的书法作品时，也像在聆听父亲说话：他在《风雨同舟》里告诉我，与母亲的伉俪之情；他在《抒怀》里告诉我，从故土迁入新居的喜悦；他在《洒尽余晖》里告诉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胸怀；他在《辞聘感怀》里告诉我，放下工作后的洒脱和自由；他在《口占一绝》里告诉我，与朋友聚会的欢愉；他在《男女都一样》里告诉我，对后代儿孙的期冀。这些书法作品，不仅给我回忆父亲、了解父亲、走进父亲提供了机缘和载体，同时，捧读着父亲留下的墨宝，仿佛穿越了与父亲的时空阻隔，回到了堂前尽孝、膝下承欢的悠远岁月，父亲其实一直没有走远呀。
《墨香留韵》出版已经三个多月了，每每想起这本书，细细品味其中的作品时，总会浮想联翩。直到有一天，我读到陶渊明的“素心正如此，开径望三益”，心中豁然开朗。用“素心”来形容父亲，再合适不过了。他为人低调，不争于名利，不工于心计，这份纯粹的心境，不正是他书法艺术的源泉么。而他从书法中展现出的“真趣”，也是发自内心、天然质朴的。带着这样的理解，再看父亲的作品，那种安适自得、不俗不媚的气质和品格跃然纸上，自然想到了孙过庭《书谱》中“古不乖时，今不同弊”这句话。我想，这正是父亲在书法传承创新乃至为人处世的过程中，所追求的情怀和境界吧。
想到这些，我朦胧的脑海中，仿佛听见父亲在耳边叮嘱着……墨香还在案头萦绕，那些藏在撇捺间的话语与期盼，早已随着岁月沉淀，成了刻在我骨血里的印记。
抬眼望去，窗外夜色阑珊，恍惚间，又听见了当年研墨时，砚台与墨条摩挲的沙沙声响。
（2025.12.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