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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黄鹤

华夏戎狄 发布于 2016-06-04 20:09   点击:1028   评论:1
造诗余话(33):白云黄鹤

今日新得项楚先生所著之《敦煌诗歌导论》,所言大抵仅限于古近体诗与歌行。关于敦煌遗书中诗歌之校勘价值,项先生引用黄永武先生《敦煌的唐诗》之内容甚多,其中一则说的是崔颢的《黄鹤楼》。据说连李白都佩服的诗句,当然几乎是尽人皆知的:“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然而敦煌伯三六一九号卷子所载的此诗,头两句却是:“昔人已乘白云去,兹地空余黄鹤楼。”对此,黄永武先生是如何解释的呢?待我手自键入:


“昔人已乘白云去”,英华、河岳、国秀、唐诗纪事均同,《唐诗纪》及《全唐诗》也还作“昔人已乘白云去”,只在“白云”下注“一云作黄鹤”,可见宋代以前的书还没有乘黄鹤的说法,元代吴师道诗话中曾讨论乘鹤还是乘白云的问题,提及当时人曾附会“黄文袆驾鹤登仙于此”、仙人子安乘黄鹤过此”,才开启后人改成“昔人已乘黄鹤去”的奇想。明人吴琯等作《唐诗纪》,犹以“白云”为正,兼采异文“一云作黄鹤”。直接改成乘“黄鹤”的可能是清初顺治十七年(西元一六六零)“选批唐才子诗”的金圣叹,他不但以乘“黄鹤”为正,并批评说:“有本乃作‘昔人已乘白云去’,大缪,不知此诗正以浩浩大笔,连写三“黄鹤”字为奇耳!且使昔人若乘白云,则此楼何故乃名黄鹤?此亦理之最浅显者。至于四之忽陪白云,正妙于有意无意,有谓无谓,若起首未写黄鹤,先已写一白云,则是黄鹤白云,两两对峙,黄鹤固是楼名,白云出于何典耶?且白云即是昔人乘去,至今尚见悠悠,世则岂有千载白云耶?不足当一噱已!”金氏强词夺理,乘鹤的附会乃起于元代,而崔诗原本是白云黄鹤,四句迴环,用意绝妙。被金氏这几句恫吓,所以清初康熙五十六年(西元一七一七)时编《唐诗别裁》的沈德潜,在卷十三里录的诗变成“昔人已乘黄鹤去”,连“一作白云”都免了!孙洙编《唐诗三百首》是在乾隆癸未年(西元一七六三),律诗部分参考《唐诗别裁》不少,自然也作“昔人已乘白云去”了!至今传送人口,迷本忘原,待敦煌本出,才更确信唐人原本如此。

华夏戎狄按:“英华”系指《文苑英华》,成书于北宋太宗雍熙三年;“河岳”系指《河岳英灵集》,成书应在唐天宝十二年或略后(集中选诗止于天宝十二年,殷璠在序中又说:“常愿删略群才,赞圣朝之美。”但是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就爆发了。);“国秀”系指《国秀集》,成书于天宝三年;《唐诗纪事》成书于北宋末或南宋初年。所以原诗是“昔人已乘白云去”,而“昔人已乘黄鹤去”是后人篡改,当然是铁铁的了。但是篡改是一回事,改得好不好是另一回事,这是极需要进一步讨论的。

金圣叹说:“且白云即是昔人乘去,至今尚见悠悠,世则岂有千载白云耶?”他说得没道理。须知彼白云非此白云,苏东坡在《前赤壁赋》中说:“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他说的是水与月,而白云亦然。可是金氏所言,也不都是强词夺理:“且使昔人若乘白云,则此楼何故乃名黄鹤?”如果说崔颢想表达的意思是“昔人骑着黄鹤驾着白云离去”(也就是所谓“腾云驾雾”),那说成“昔人已乘白云去”,采用“白云”而省略掉“黄鹤”,就是极不妥当的,因为这样后一句之“黄鹤楼”就真的没了着落。莫非是原作不好、不通,后人给改好、改通顺了?非也非也,这都是因为,有的人一看见“黄鹤”字面,就想“乘骑”上去。有此习惯性思维,才会把人家的原意理解错了。

高人得道之后,未必都是“乘鹤”,“化鹤”也行。崔颢的意思,正是“昔人变成黄鹤乘白云而去”,所以才“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楼”者,“黄鹤”即“昔人”之爪痕遗蜕也,而第三句说“黄鹤一去不复返”,照应了“昔人”,所以首句也不用明说“昔人已化黄鹤去”了。其实这是一种“互文”,如果把首句改为“黄鹤已乘白云去”,第三句改为“昔人一去不复返”,意思上也是通的。“羽化”从来是成仙之正途,“化鹤”的记载好像《搜神记》中就有(网上查的,没有核对文本)(《搜神后记》起首即是《丁令威》,《搜神记》中尚未见之。2013.4.5附记):“辽东城门有华表柱,忽有一白鹤集柱头,时有少年,举弓欲射之,鹤乃飞,徘徊空中而言曰:‘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岁今来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垒垒。’遂高上冲天。今辽东诸丁,云其先世有升仙者,不知名字。”这就是“辽东鹤”的故事,李白有诗云“不知曾化鹤,辽海几归度”,杜甫有诗云“天寒白鹤归华表,日落青龙见水中”,崔颢写黄鹤楼,改造此典故,也应是很自然的事。崔颢之后,仍有人用“化鹤”意象,比如苏东坡的《后赤壁赋》:“时夜将半,四顾寂寥。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戛然长鸣,掠予舟而西也。须臾客去,予亦就睡。梦一道士,羽衣蹁跹,过临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乐乎?’问其姓名,俯而不答。‘呜呼噫嘻!我知之矣。畴昔之夜,飞鸣而过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顾笑,予亦惊寤。开户视之,不见其处。”

黄帝乘龙升天,八骏拉着穆天子出访,萧史弄玉跨龙凤双飞,都是极有情调的。可后来佛道两家,骑乘之事就过于泛滥了,比如什么骑鹤骑鹿骑狮子骑老虎骑大象骑驴(还好,没有骑扫帚),耍酷秀豪车么?所以说,崔颢之诗,宜乎重归于“白云”,“杳如黄鹤”总好过“驾鹤西归”。

2012.12.23.

造诗余话(158):随笔四则

(前略)

4】太白·感兴八首·其五

十五游神仙,仙游未曾歇。

吹笙吟松风,泛瑟窥海月。

西山玉童子,使我炼金骨。

欲逐黄鹤飞,相呼向蓬阙。


狄言:
还是回到崔颢的《黄鹤楼》,首句实为“昔人已乘白云去”。考察版本,则“昔人已乘黄鹤去”为后人妄改,是铁定了的。可是,“昔人”既然是“乘白云去”,为“何此空余”的竟是“黄鹤楼?我以为,成仙者,不是“乘鹤”,而是“化鹤”(详见拙作《造诗余话(33):白云黄鹤》)。当初还只是合理推测,现又得到一有力证据。“欲逐黄鹤飞,相呼向蓬阙”,那“黄鹤”,显然不是仙人座驾,而是仙人自身。太白、崔颢同时代,那时,是谁化作黄鹤,又是谁建了黄鹤楼来纪念他,应当是寻常掌故,只是后来湮没无闻了,可惜可惜。(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里原本有一楼,自从传说某人在楼上化鹤飞升,才更名黄鹤楼的。)


2016.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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